我的女朋友们的前任们之H君

H君认识凤凰男那会儿，凤凰男这个词儿还没像现在这么流行，那时候海清还没成为国民媳妇，王贵与安娜还没有成为媒体聚焦的焦点，蜗居还没有像现在这么让人头疼。反正那是一个挺相信爱情挺迷恋精神层面的年代——或许，只是因为年轻？

H君是在大学的文学社认识的，听这倒霉名字就知道了，文学社，聚集一帮热爱诗歌讴歌理想追求感情的青年。H君不是这样的青年，她是被我拉去的，却一不小心认识了在那里畅谈“匕首投枪”的凤凰男。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是不是真的不看鲁迅了，我觉得我小时候还真的是挺喜欢鲁迅的文章的，从少年闰土到孔乙己，从“横眉冷对千夫指”到“怒向刀丛觅小诗”，觉得他的句子真给力，用今天的话说，那是多毒蛇的一个腹黑男啊。那时候跟我同感的女同学不少，所以当H君分享他读鲁迅的心得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来的文艺男青年的气场顿时遮盖了他的其貌不扬，女生眼中他还是蛮加分的。就连原本对文学没什么兴趣的H君也有了兴趣，活动结束后还买了本十块钱一本的鲁迅全集翻着看——里面还夹着从文学社门口的银杏树下捡来的一片黄页。

后来，活动多举办几次，H君就跟凤凰男熟悉了。H君开始不停地跟我念叨凤凰男的种种，说他如果好好打扮一下换身衣服的话会比现在看起来更帅，说他肚子里的城府远远要比表现出来的更多。前者我倒是没觉得，后者我真感觉到了。大学第一年的下半学期，他就当上了学院宣传部的部长，大二的时候是学校学生会的副主席，等到大三的时候已经是学院学生会主席兼学院学生会主席了。同时他还跟院领导系领导都保持亲密友好的关系，据说专业课挂科之后都不用补考，给老师打个电话都能起死回生。

凤凰男这一路的光彩都是在H君的陪伴下冉冉升起的。就像老话说的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H君对凤凰男的好感就像烧开了水的水蒸气一样挡不住地往外冒，自然凤凰男是感觉得到的。他知道这姑娘对他不错，所以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说到这里不妨小8一下H君。她是一个还算幸福的单亲家庭的孩子。爸妈早早离了婚，妈妈带着她做生意，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到了她大学毕业那一年，母女俩的生活还算是奔小康的。物质上比较富裕的H君最大的心愿是见到爸爸，喊一声，她从记事之后就没喊过爸爸。至于为什么这个心愿一直实现不了，我就不8了。反正，可爱的H君偷偷给我说过一个略显心酸的笑话：“我对未来的老公没有什么太大要求，但是他一定有爸爸，那样的话结婚之后我就有机会喊爸爸了，否则，我这辈子就没机会啦，我得多羡慕我儿子或者女儿啊！”

怀揣这样小小心愿的H君和凤凰男恋爱之后又来对我说：“他家里穷，妈妈生病治不了，早早去世了，他是哥哥嫂子带大的，不过幸好他还有爸爸，哈哈，所以我真想早点儿嫁给他。”看着她傻笑，我就莫名担心。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生都被男友批评过“公主病”，反正我是有过的，我的很多女朋友也有过，H君也有过。其实在我看来，H君是公主病最轻的一个——如果说大姨妈来了喊肚子疼以及冬天因为太冷所在羽绒服里走路很慢也算公主病的话。课就是这样一点点“娇气”，也换来了凤凰男的不满。起初他还是耐着性子接受的，后来每次看到H君皱眉头他就开始凶：“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哪个女人像你！”H君就不明白了：“哪个女人不像我？难道你初恋不来大姨妈？”

对的，初恋。即便是穷得屋顶无片瓦的凤凰男，也是有初恋的。他的村儿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友，俩人一起好到了高中。但是凤凰男运气好，考上了重点大学，还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小女友没有那样的运气，考上的学校是一般本科，学费还贵得要命。迫于经济压力，小女友选择放弃大学，一个人南下广东打工了。凤凰男并不避讳跟H君讲初恋女友的种种，说她能种地，能念书，能帮着带弟弟妹妹，还会做各种家务，尤其会做饭。H君虽然是跟着妈妈长大，但是妈妈把所有苦难都一个人扛下来，从来不让她做家务什么的，她妈妈总说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很对不起她，所以尽量给她最温暖舒适的生活。所以，H君不明白，凤凰男那个初恋是变形金刚还是钢铁侠还是怎么的，难道来大姨妈了都要到田里插稻子吗？H君只是随口一说，凤凰男却怒火中烧，说：“她没你那么没用！”

是谁说的，伤害就像钉在墙上的钉子，扎了窟窿就再也堵不上，很多恋人的关系可能就是千疮百孔才于事无补的。现在回想，当年的H君和凤凰男很多次吵架都是因为那个钢筋铁骨的初恋。有个笑话说女人是一种每个月都有七天血流不止却不会死的怪物，但是我觉得一个每个月七天血流不止还能去种地插稻子的女人更恐怖。（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贬低劳动人民的意思，我只是很替无辜的H君鸣不平）。

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把我这份打抱不平很直白地告诉了凤凰男。那时候H君和凤凰男过得特别节俭，为了他们从来不大手大脚地动不动就吃烧烤吃火锅吃自助餐什么的。其实单就H君来说，一般的吃吃喝喝逛街买衣服什么的绝对不在话下，但是她个不知死的，把妈妈给她的生活费和零用钱都贴在凤凰男身上了，给他买新衣服，给他理新发型，给他买书买电脑……到了大四那年，我都不得不惊叹，凤凰男果然由一块璞变成了玉，被H君滋润得光彩照人了。

凤凰男对我的打抱不平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反倒对我说：“你别听她瞎说，她在家被宠坏了，少不满意就冲我发脾气。”我说女孩那点儿小脾气都差不多，只要哄哄就烟消云散。他就很不客气地说：“惯她臭毛病！”

后来我很不客气地对H君说：“我很不喜欢凤凰男的腔调，认识这几年了一直不喜欢。”H君就很纵容地笑着说：“可是你当年不是很喜欢口诛笔伐的男生嘛？”我说我喜欢把口诛笔伐的本事用到正地方的，用来收拾自己女朋友的我可不喜欢。无奈，我的抗议无效。虽然H君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吵也吵了，还是跟凤凰男磕磕绊绊地继续爱下去。

大四那年春节，凤凰男带H君回老家，颠簸的老式长途车险些把她的肠子颠出来，看到凤凰男家里的破院墙破平房时她还是高兴地笑了，偷偷给我发短信说：“我看见他爸爸啦！差一点儿喊出来！”H君不但见了凤凰男的爸爸，还见了他哥哥嫂子，以及他妈。他妈在村子的坟地里，坟头儿不大，H君还帮着他给他妈妈的坟添了土，然后认认真真跪在坟前磕了头。

后来H君跟我说：“当时好激动啊，好想哭啊，差一点儿喊妈！”我说我保留意见，你妈就没意见吗？H君傻呵呵地说：“我妈说，不要看钱，要看人，人品是第一位的。”我私下里想，你怎么就知道凤凰男人品不像钱那么少呢？

春节之后，凤凰男去考公务员，高分通过了笔试，拿到了面试资格。这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得了了，他最初都没报什么希望。H君激动得不行，连说“我就知道你行的”，然后飞奔去商场给他买西装衬衣皮鞋，希望他在面试的时候给考官一个良好的印象分。那时候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分分合合的戏码都看了不少，大体上也看破了世态炎凉那点儿事儿，看着飞蛾扑火一样的H君，我们开始拼命泼冷水：“这种事情就让他自己张罗去吧，你就别操心了。他自己也做家教做兼职挣钱，不至于连新衣服都买不起。”其实我们更想说，凤凰男报考的部门太好，好得我们所有人都坚信一贫如洗毫无背景的他不可能考上。但是H君异常坚定地说：“无论结果怎样，都要尽到百分之百的努力！”

比起丝毫看不到希望的公务员面试，我们更替他俩的爱情担忧，因为凤凰男那个擅长插稻子的初恋女友竟然奇迹般地到了北京，成为了某企业的白领丽人——不是穿得像白领实际工资“白领”那种，而是拿高薪，租大房子，穿名牌衣服。她究竟在南方插了什么稻子才结出这样的果实啊我擦！

刚才电脑音乐刚好随机播放到赵传的歌，嘶哑的声音喊着“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汹涌的人群中”，忽然有点儿想哭。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尾不用我多说，你们肯定也猜得到，只是一些过程中的小细节我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很揪心。

凤凰男他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要不就是H君在他妈妈坟头儿上填的土让他妈妈在天之灵显灵了，凤凰男的面试通过了。H君兴奋得几乎在女生宿舍楼里高呼起来，我也吃了很大一惊，随口说了句：“卧槽，真的假的！”直到很多天后相关部门来学校对凤凰男进行政审、公示，我才相信这是真的。这个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除了我们，分享这个好消息的当然还有凤凰男的那个稻子女友。稻子女慷慨而大方地请凤凰男和H君吃了一顿饭，开门见山说：“H君，谢谢你的照顾！”任何一个女生都会对这样的开场白竖起利刺吧，因为对方的敌意太过明显。什么叫谢谢呢，你以什么立场来谢呢，我照顾我男友天经地义，你来谢谢难道是想接班吗？心直口快的H君当场就把这份质疑表达了出来。

那顿饭不欢而散，稻子女始终都表现得仪态万方，可越是那样，H君就越觉得她虚伪而阴险。大吵了一架之后，凤凰男说：“咱们分开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这句话代表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H君不同意，死也不同意，她说你要是因为那个女的跟我分手，我就去揭发你，让你公务员当不成！

事实上，H君那样管不住脾气当众失态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怀孕了。她觉得凤凰男的工作有着落了，他们可以在北京先租个小房子，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是稻子女的出现让她那个可以预见的未来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哭闹之后，H君才跟凤凰男说了怀孕的事。凤凰男还算有良心，第一反应是高兴，但是第二反应就是，这个孩子不能要，因为时机不对。看着H君苍白的脸，凤凰男给出了第三个反应：“我陪你去做手术吧。”好像这么说他就能不伤害她似的，好像这么说，他就不是个渣似的。

那时候我和H君以及G君走得比较近，我们都听说流产这事儿很恐怖，但是既然凤凰男说出那种话了，我和G君都一致认为这个孩子没法儿要，H君必须得吃这一苦，否则就多了一个喊不到爸爸的孩子。G君的脾气大，当时就说要去揭发凤凰男的罪行，他正在政审的公示阶段，做这种缺德事儿肯定让他栽个大跟头。G君甚至找来了情报说，有一个学期凤凰男考试挂科了，按照我们学校的规定有一门功课挂科是不能参加当年的奖学金评选的，可是那一年凤凰男偏就拿到了学校的二等奖学金，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儿。G君口口声声说：“臭不要脸的，弄死他！”这句话真把H君吓坏了，她不断说：“你们千万别黑他，千万别，千万别！他能有这份工作真的不容易！”

H君纠结了好几天，终于被G君催着去做了手术，我们没让凤凰男去，因为他既然选择了做怂包，就没有必要再假装英雄。手术前，看着痛得要昏死过去的做完手术的姑娘，H君说的话不是“我好害怕”，而是：“你们千万别去黑他。”

后来凤凰男的公示期过了，没有问题，他正式当上了公务员。他恬不知耻地给H君发了短信问她身体怎么样，连电话都没打一个。H君回了条短信说：“没死。”凤凰男没过多久就搬出学校宿舍去跟那个稻子女同居了，搬家前又给H君发了条短信说：“你的问题就在于太娇气，太任性，动不动就胡闹。我希望能找一个独立坚强的伴侣共创大业。她比你更适合我。”
“我靠丫还想造反当皇帝是怎么的，还共创大业！”我看着手机咆哮，H君反倒安静了。她说：“其实也早知道会落下这么个下场，但就是不甘心，总盼着有奇迹出现。这下好了，苦也受了，疼也受了，彻底死心了。不作到头儿真是不只死字怎么写。”差点儿疼死，这是她做完无痛人流之后的感想。
然后就是匆忙又无奈的毕业，吃不完的散伙饭，喝不完的送行酒，迷迷糊糊就大家各奔东西。听说离校前凤凰男被人打了，是个一直喜欢H君的男生，我们举杯相庆。H君删除了跟凤凰男的一切联系方式，有几个共同的朋友几乎都不联系了，回到老家的城市去，一边工作，一边疗伤，等待新的恋爱。

然后，就是五年。 H君的Q验证消息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很多事情真的是有心电感应的，虽然在这五年里H君也有过或长或短的恋爱，多了几个不咸不淡的前任，但是那个给她留下最深痛感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唤起她的警觉。她点了同意添加好友。
添加好友好之后H君没说话，就等着他先说。凤凰男吧啦吧啦说了好多：“我就知道你不会换号码的，你好吗？”“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以前的事你还不能释怀吗？”说了半天，见H君不说话，他又吧啦吧啦说了半天。
仗着自己有文采，凤凰男把自己这五年的经历说得好文艺好忧桑。什么在大城市的打拼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什么官场的那一套鬼把戏他完全玩不来，什么工作越久越怀念大学里单纯的日子。H君一直没搭理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凤凰男就接着说，他和稻子女结婚了，她事业心很强，是女强人。后来他可能是在绷不住了，太想找人倾诉了，就对H君说，自己其实就是个王八，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他也没有办法，还得这么过下去。
看到这里，H君就对着电脑笑了，她特别想说，我就等着你说到这里呢，想了想不对，删除，又写，你活该。想了想又不对，删除。真是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开口，后来在QQ上征求了G君的意见，对他说了句：“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很舒服地甩你一次了。”然后，就把他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