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托马斯·索维尔的这本书会给很多人带来信心,给很多家庭和他们的孩子带来福音。 这本书陈述的主要事件是,作者的儿子在该说话时迟迟不会说话,他和妻子非常焦虑,开始带着孩子去不同医院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测试。语迟现象往往被认为是“自闭症”的典型症状,索维尔夫妇带着自己的孩子治疗过程中及之后,接触到很多语迟的孩子,他们确实经常会被贴上“自闭症”的标签。他的太太一度失去信心,认为孩子可能是有问题。但这位父亲凭自己的直觉,拒绝给孩子贴上有病的标签,并听从了一位经济学教授的建议,不再折腾孩子,不再带他做各种检查和治疗,只给儿子爱和关注,给他自信和安全——他的儿子慢慢地一切变得正常,智力出色,心理健康,顺利进入大学,然后进入斯坦福大学的计算机中心工作。 这个令人振奋的事实,让这位父亲不得不去和遇到类似问题的家长们分享,于是,语迟儿童家庭互助小组渐渐形成。小组中几十个家庭中的孩子,都有“语迟症”,不少人已被诊断为“自闭症”,他们的家长自从参加这个小组后,互相交流信息,分享经验,彼此鼓励,他们的孩子于是一个一个地出现令人惊喜的变化,大多回归正常,有的甚至表现得极为出色。 那么,这个小组的经验是什么,他们最核心的分享成果是什么? 透过书中案例看来,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前面索维尔做的那些:停止给孩子贴标签,接纳孩子的与众不同,拒绝把孩子送进特殊教育班级或学校,让孩子回归正常的群体,同时用关爱陪伴孩子——就是这样“不作为”,效果反而超过了那些积极的、复杂的治疗和训练。小组成员被自己获得的意外成功震惊了,这促使这位经济学家必须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写出来。 就在我看到这部书稿的时候,恰好收到国内一位妈妈的来信。她的孩子也一度因为语迟问题被诊断为“自闭症”,她虽然拒绝了这个标签,不相信她的孩子有自闭症,却对孩子迟迟不开口说话忧心忡忡,把孩子送进一个语言训练机构进行严格的训练。但效果让她失望,孩子虽然学会了一些发音,在说话方面略有进步,可整个人却越来越萎靡,眼神越来越呆滞,即便说话本身,也常常出现倒退现象。某一天,一位朋友对她说,你总在孩子面前反复地表示出对他说话的忧虑,孩子心理负担是不是越来越重了?这样训练,孩子是不是反而更不敢说话了?朋友一句话,点中妈妈心底的痛处,对于身处困境的妈妈,有拨云见日感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孩子的说话问题上,给了孩子太多错误的暗示,让他小小的心背负了太多压力。是啊,再聪明的孩子,在这样日复一日暗示和压力下,自卑的根肯定是越扎越深,状态怎么可能不是越来越差呢? 这位妈妈突然醒悟了,她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后怕,开始大量阅读教育书籍,同时中止了对孩子的各种训练,不再逼迫孩子说话,每天只是和孩子一起快乐地玩耍,给他读故事,随意地和孩子聊天,好像孩子不说话这事从未发生过。他们渐渐地忘记了所谓的问题,而孩子的进步却就此慢慢显现出来,话语能力在停滞了好长时间后,突然飞速发展,性情也越来越开朗活泼。这位妈妈给我写信的时间,是在孩子刚刚通过小学入学前的各项测试之后,测试结果显示,孩子一切都正常,甚至在识字和计算上表现出色,语言交流毫无困难,完全符合入学条件。 不同国度的父母,面对不愿开口说话的孩子,当他们从带着焦虑、积极地带孩子辗转于医院和治疗机构,转向放平心态,不给孩子贴标签,中止对孩子伤害性的治疗,努力提高家庭生活中亲子相处的质量,却不约而同地收获到意外惊喜。 这些语迟的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停止贴标签和治疗,反而都变得正常,对此书中没有答案。但我们可以用千百年来教育心理学积累的业已成熟的理论进行分析,在这里替作者给出简单的回答。 简述之,儿童开口说话本来就有早有晚,有的一岁就开口说话,有的两、三岁甚至四、五岁才开口。造成孩子这种说话早晚和话语多少的情况,主要是两种,一种是个体差异,这一点无需多解释。还有一种是儿童早期生活缺陷所致。在刚出生的前两三年,孩子最需要两样东西:语言刺激和情感互动。如果缺失了这两样东西,不仅情感和智力发育会受到影响,语言功能也启动迟缓,所以他们学习说话,需要耗费比一般儿童更多的时间。不管哪种情况,只要孩子听力正常,发声系统没有异常情况,都不需要用人力进行过度干涉,或者说,即使“干涉”,也需要对症下药,办法很简单,就是多和孩子进行语言及情感交流,关键是要让孩子心理轻松,有自信,待说话的身心条件成熟了,瓜熟蒂落,自然会开口。 在孩子说话条件还不成熟时,就把他划到“有病”的人堆里,对他进行反自然的训练,那样只能雪上加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些孩子在停止贴标签,停止训练之后,反而说话进步很快,恢复到正常。 教育学和生物学早就证明,未成熟的生命总是有强大的自我发展、自我成长的潜力和本能。虽然生命成长的路途总有这样那样的差异,但只要没有过分的外力阻碍,得天地精华之滋养,仰日月恩泽之照耀,一个生命总会正常成长。世间万物,同理同源。我们看春天的桃树,即使在同一个园子,由于位置不同,获得的阳光、水份或土壤养料不一样,它们开花的时间总是有早有晚。而同一株树上,甚至在同一条枝条上,所有的花朵也不会同时开放,有的已怒放,有的还是小骨朵,没有人会为哪些花朵的迟开而焦虑。很多人却不能把这种认识迁移到儿童身上,总是拿自己的孩子和别人比,所谓“语迟症”,多半是比较的一个后果。在正常的阳光雨露下,每朵花都会吐蕊开放,或迟或早,都会绚烂。反之,如果我们生硬地去掰开它的花瓣,这朵花的命运会怎样? 一个本该三岁半才开口说话的小孩,如果家长在他两岁时看到别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自己的孩子还不会说,就开始着急,怀疑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到孩子两岁半,别的小朋友都会背唐诗了,自己的孩子仅仅会说出几个单词,这就更让他们焦虑。到三岁时,孩子还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家长就按捺不住,开始带孩子去跑医院,这个医院查不出问题,再找另一家医院,耳鼻喉查不出问题就查大脑,大脑查不出问题就去找心理医生……各种痛苦的检查、治疗和训练,让孩子深深地为自己不会开口说话而自卑和痛苦,那么孩子不但不能如期在三岁半开口说话,甚至四岁也不能开口说话。“语迟”的孩子,原本在他语言没有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和他人的交流愿望会比较低;交流上的不顺畅又导致他总是不被人理解,情绪无法疏导,所以经常表现出脾气大或冷漠。而“治疗”对情绪的打击,更让孩子正常的心理机制在这种挫败中也难以正常展开,出现更多的问题——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如果成人还不能意识到正是“治疗”本身在伤害孩子,把孩子的“变态行为”误读为有病,将其投入长期的治疗中,那么孩子的“病态”将一步步被稳定,用一个确实有病的后果,证明诊断的正确和治疗的必要性——这种悲剧被隐藏得如此之深,孩子自己不知道,深爱孩子的父母不知道,医生不知道,社会上绝大多数的人不知道。大家知道的只是,这个孩子先天有“病”,需要不断地被治疗。 英国认知心理学家SUSNA BLACKMORE在其名著《人的意识》一书开篇就说:“如果你认为你有了解决意识问题的方法,那么说明你尚未懂得这个问题……更有可能的是,你正陷入许多帮你避开真实问题的诱人的困境中”。 教育康复的最重要思路,应该是把最符合儿童智力发育和情感发育的优良教育还给这些孩子,而不是把儿童当动物或机器人来对待。正确的教育,有无穷的力量,且不说会使正常儿童回归正常发展,甚至先天性愚儿这种非常明确的病症,通过教育都能改善。 前几年电视上曾报道,我国马鞍山市有个男孩子叫周游,是染色体异常导致的先天愚型患者。他妈妈坚持给他正常教育,经常和孩子一起玩,把他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介绍给别人,还教他从小背古诗、讲故事,让他上正常幼儿园,而不是把他送到特殊教育幼儿园。这孩子后来的发展几乎接近正常人。虽然容貌有典型的病患缺陷,但说话、思维方式、爱好、情感等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进入由省政府主办的“江淮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名单。 读这本书会发现,作者及其互助小组成员虽然在对待孩子语迟的问题上大多走出了泥淖。但这并非意味着他们对此问题已看明白,甚至包括作者自己。下面我想说一下本书的不足,对不足的呈现,实际上是对前面观点的补充和说明。 本书的不足主要是三点。 第一,作者几乎不关注儿童语迟问题和早期家庭教育的关系。我觉得作者内心另有一套逻辑,他认为世界上真有“语迟症”这样一种病。虽然他的孩子痊愈了,但他并不知其中的奥秘,而是一直想寻找到“语迟症”的发病原因,探索语迟的真相。所以他不但把儿童呈现的问题和家庭状态割裂开来说,而且否定“症状”和父母的教养有关,理由是“如果孩子语迟是因为家长的育儿方式不对,那么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同样的父母带大的兄弟姐妹没有语迟?” 从他的这句问话中可以看到作者作为经济学博士,在教育上确实是门外汉,对儿童成长的思考显出粗糙和简单——任何领域,不懂行的人对专业问题的思考都有这种特征,在教育上,这种情况更多。事实上教育是件最需要精细化、个性化考量的事情。因为一个人的成长往往是“细节决定命运”,哪怕是同一个家庭的孩子,也有可能遭遇完全不同的对待,有不同的成长细节。尤其在孩子刚出生的两三年间,几乎每件小事都会对他的成长产生深刻影响。正是一些不一样的细节,造成了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比如一对双胞胎姐妹,出生时一样漂亮健康,仅是妹妹耳朵有些炎症。耳炎虽不是大病,但对婴幼儿就是大痛苦。首先耳炎可能影响听力,其次治疗会带来折磨,那么事实上姐妹两人最初的生活境遇就非常不一样,对世界的感知不一样,表现出的情绪和状态就会大不一样。父母如果对此不能进行细腻的体察,只是不明白,性别、长相一样的双胞胎,差异怎么那么大,就会怀疑妹妹是否除了耳炎还有其它问题,带着妹妹更多地进入医院,进行各种检测和治疗,那这个孩子和姐姐最初在人生体验上的差异,就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和一个经常忍受酷刑的囚犯的差异。于是好的更好,差的更差,父母于是更焦虑地带有问题的孩子跑医院……事情于是进入恶性循环中,姐妹俩的人生分水岭就此形成了。 第二,由于作者相关研究的大方向有问题,所以他在研究中的发现和归纳,也比较怪诞。比如他说60%的语迟孩子家庭都有一位亲戚是工程师或音乐家,怀疑这是儿童得语迟症的原因。不知作者如何把这些因果联系起来,按这样的逻辑,是不是还可以有更多发现,比如家族中总有人爱吃番茄酱,女性以剪短头发者为多,男性多爱喝咖啡……等等。作者的这种“发现”,让我想起网上看过的一个笑话。一个专家为了证明螃蟹的听觉器官在腿上,提了只螃蟹放到桌上,并冲它大吼,螃蟹很快就跑。然后捉回来再冲它吼,又跑。最后专家把螃蟹的腿都切下来,又对着螃蟹大喊,螃蟹果然一动不动。一只一只实验下来,所有螃蟹都这样……结论:螃蟹的听觉器官确实在腿上。 作者的另外一些“发现”似乎有价值,比如他发现语迟孩子大部分是男性——这其实仅仅对于一名“经济学博士”来说是新发现,对于心理学研究及生活经验来说,已是常识。男孩子女孩子天赋性情不一样,大自然早已为两性设计好各自的特征和长短项。一般情况下,女孩子发育得比男孩子稍早,尤其语言功能,发育时间往往会早于男孩子。“语迟症”或“自闭症”等以语言障碍为主要症状的研究发现,男孩子患病比例远高于女孩子,这是事实。而真正的事实是,并不是男孩患这些病的人多,而是男孩幼年时的语言功能往往发育迟缓,所以更容易成为错误诊断下的牺牲品。 当然,我相信作者的研究是真诚的,在这些“发现”上绝无主观虚假,他的意图一定是善良的,他的愿望一定是美好的,但他的这些“发现”却实在没有意义。包括他所设计的那些调查问卷,也可以看出他的思考路径,感觉他的研究正往死胡同里走。 第三,本书结论性语言和事实有较大出入。 比如作者在开篇处的那句话“他们迟于开口,在其他方面基本正常,但往往在智商等方面卓尔不群,明显高于平均水平。”书中有几处也有类似说法。说这些孩子“正常”,这是正常的,但说他们“明显高于平均水平”,这和书中给出的案例有很大出入。并且这种说法也没来由,应该只是作者的一个愿望。就书中案例提到的孩子们的情况,以及现实生活中的情况来看,只能说这些孩子大多数超出原有预期,得到了和正常孩子一样的发展,少部分人在某个方面表现突出——所有儿童群体不都这样吗?事实是,从书中案例来看,还有一小部分孩子恢复并不如意。所以最乐观地,也只能说这些孩子在恢复后,就是一群正常儿童,总体水平和正常儿童一样。 之所以特别提出这一点不足,是不希望人们对这些孩子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把这些孩子看作是一群被上帝特别圈点过的、具有特异才能的人——这样一种期望对孩子的正常成长并没有好处,很有可能吸引人们进入另一种歧途。至于说到有些孩子中的个别人表现出特别的天才,也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索维尔小组的这些父母无疑是幸运的,但这样幸运的人现在还是极少数。无论如何,这本书的出版非常有意义,我相信它会给一些人带来生命中最大的福祉。有人说,学佛是对自己的良心交待,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想,出版社和译者,他们做这件事的心境,和我写这篇文章的心境应该是非常相似的。这件事对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具体的利益,大家愿意一起去做这件事,仅仅在乎这件事本身是否有价值。在此向译者和出版社致敬。 愿生活更美好,愿天下儿童更幸福。 (本书在京东网、卓越网、当当网均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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